我們一行人從小型飛機下來後,還要坐四十分鐘的車子,才能抵達要訪視的救濟站。當地的饑民卻都是走路去救濟站,只是為了吃到一碗粥。不過,還有更多人連走路到這裡討一碗粥喝的力氣都沒有。
救濟站只是個由四根木柱撐著、上頭搭著帳篷的簡易設施。要遮蓋火辣辣的陽光,只能這麼做。在燒柴煮粥的圓桶前面,有很多人排隊等著吃一碗粥,大部分是孩子。這些孩子的手臂和腿瘦得像火柴棒,肚子則是脹鼓鼓的。可能因為走了很長的路而精疲力盡,孩子的臉上毫無表情。
我感到身後有人用手指戳了我一下,回過頭一看,發現是個包著頭巾的女孩,要給我看她的口腔。我走近探看,一股刺鼻的怪味撲面而來;我看見她的口腔內部已經腐爛,看來即使是佳肴美食擺在面前也難以下嚥。嘴都爛成這樣了,還來救濟站排隊領取食物。這也是營養不良時出現的症狀之一。
醫療隊在救濟站旁邊搭了帳篷,提供村民醫療服務,有些抱著小孩的媽媽正在排隊。量體重時,要把孩子包在包斤裡,再掛到秤鉤上。量完體重,醫療隊員拿了一個寫著「營養不良」的牌子,掛在孩子脖子上。
我在那兒和一個母親四目交接。抱著正要打針的孩子,她馬上低頭避開我的目光。她懷裡的小孩非常瘦,瘦到連針頭看起來彷彿都比小孩的手臂粗。望著大號針頭扎進自己的皮肉裡,小孩竟然沒有發出一絲哭聲。我只看到抱著小孩的母親,眼角掛著幾顆快要滾落的淚珠。要是這個小孩「哇」地一聲哭出來,我的心裡至少會比遇上眼前這一幕要好受些。我當時默唸:「孩子呀,『哇哇』地哭出來吧!」寫到這裡,我又忍不住鼻酸了。那個小孩最終還是沒有哭,因為他已經連哭叫的力氣都沒有了。一旁的媽媽也沒辦法為孩子做什麼,只是撫摸著剛打過針的孩子,然後走到一旁,把位子讓給排在自己後頭的人。
這裡有很多孩子因為嚴重腹瀉而脫水。只要韓圜兩百元(編註:約合新台幣七元),就可以提供能救活孩子的口腔水(由鹽、糖、水組成)。只要韓圜八百元,就可以提供孩子高單元的維生素 A,讓孩子避免因為營養不良而失明。要是有韓圜一萬元(編註:約合新台幣三百四十元),就可以提供一個當地饑民一個多月糧食。維持一個人生命的一個月糧食配給量,是十到二十公斤的玉米、一公斤的黃豆,以及半公斤蔬菜。然而,那裡因為缺乏這些食物,居然有三千萬人即將喪命。
醫療隊會給看完病的孩子一根香蕉。原本看來奄奄一息的孩子一拿到香蕉,竟一把搶過、然後揣在懷裡。有個孩子要想多得一根香蕉,又去站在排隊打針的孩子後頭。護士發現了,又偷偷塞給他一根香蕉。
當地的醫療隊都來自於美國、澳大利亞等已開發國家。因為他們,我在那裡看到了一線希望。他們都就對待自己的孩子般對待那裡的孩子,撫摸著他們脹鼓鼓的肚皮。碰到男孩,就擺出拳擊手的姿勢逗他開心;遇上女孩,就說些「妳真漂亮、妳好可愛、妳的病會好起來」之類的話來鼓勵她。在義工的關懷之下,我見到孩子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。